沉默藏不住千言万语
内战消灭了西班牙最优秀的两位诗人。沉默的死者没有被粗暴地遗忘或被文人没心没肺地轻描淡写,让人看到这个国家的希望、生机和文明程度。偶尔想,那些崇拜弗朗哥的中文知识分子大概体会不到内战的巨大创伤,可能以为被政府和暴民枪毙的永远是敌人或敌人的朋友吧。
【沉默藏不住千言万语。——洛尔加】在走圣雅阁之路前,800公里、900公里都是一些数字。一上路,数字就生动起来。走完之后,大部分路段又回到数字。但有些路上的见闻挥之不去,像立在记忆中的纪念碑。
在维拉弗兰卡和奥尔特加之间有段漫长的山路,山腰的僻静处是座简易的纪念碑。西班牙内战爆发后,三百多人在此被拥护佛朗哥的暴民处决,集体埋葬,几十年后才被发现。受害人家属在遗址立碑纪念。
石碑的一面刻着诗人赫尔南德斯的诗句:“我想用牙齿把地挖开,又干又热,一口一口咬碎.......把你找出来”。内战消灭了西班牙最优秀的两位诗人,赫尔南德斯是其一。他本是穷苦人出身,只念完小学,常因为看书耽误干活被老爹胖揍。他参加内战,打败了,被佛朗哥抓捕。等待被处决时,智利驻西班牙大使聂鲁达出面求情,被免于死罪,不久病逝,终年31岁。
佛朗哥虽残暴,却还能领诗人聂鲁达的情,放拿起枪反对自己的年轻诗人一条生路,可见还没有彻底沦为睚眦必报的反文明绑匪。
西班牙内战消灭的另一位天才诗人是洛尔加,在格拉纳达被拥护弗朗哥的暴民秘密处死,尸骨无存—— 暴民往往比他们拥护的暴君更残暴。
遇难者亲人在维拉弗兰卡和奥尔特加山腰立的那座朴素石碑,四面都刻着字。有一面最简短,是洛尔加的一句诗:“Duélenme aquellos que el silencio esconde” ——“沉默藏不住千言万语”。
一位走圣雅阁之路的行者说,路过纪念碑的时候,他停下来祷告,但觉得自己的祷告实在无力,难以平息巨大的悲伤和不安。有位西班牙中年人回忆,佛朗哥去世的时候,他十几岁,内心竟油然而生一丝喜悦,为此内疚了好几天。
八十多年过去了,内战仍然是西班牙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沉默的死者没有被粗暴地遗忘或被文人没心没肺地轻描淡写,让人看到这个国家的希望、生机和文明程度。偶尔想,那些崇拜弗朗哥的中文知识分子大概体会不到内战的巨大创伤,可能以为被政府和暴民枪毙的永远是敌人或敌人的朋友吧。
想想那个腥风血雨时代的人,洛尔加和赫尔南得斯被消灭了;奥维尔和海明威去打内战,但打败了,各自有和平的家园可以躲藏;本雅明在西班牙边境哨所自杀,阿伦特却经由同一个哨所逃到美国;维特根斯坦在英国的医院做义工;卡尔·巴特偏居瑞士研究神学;海德格尔参加了纳粹;卡尔·施米特成了纳粹桂冠法学家......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沉默藏不住千言万语”,世事喧嚣也藏不住死者的沉默。
暴民往往比他们崇拜的暴君更残暴。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