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独裁非彼独裁
民主宪政是高大上理想,但正常人只有理想是不够的,还要面对现实。中国周边成功完成民主转型的都是半民主半独裁国家。比如,韩国和台湾的民主转型属于体制内转型,转型前本来就是独裁的民主体制。它们跟中国的全权独裁体制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门前的玉兰花开了,再说几句为什么中国不太可能走上韩国和台湾式的民主转型道路。
韩国和台湾从未有过中国知识分子理解的那种独裁,顶多算是民主框架中的独裁,或者说半独裁半民主,有些时段独裁因素多,有些时段民主因素多。它一直有至少形式上的定期全民选举、有独立媒体、有大致发挥功能的议会、企业大都是私有、土地也是私有。台湾有些类似,1930年代日治时期已经允许一半州市议员民选,国民党也没完全取消地方选举和国会选举。
不少西方专家看东亚,囫囵吞枣,在韩国和台湾彻底民主化之前把东亚国家都放到“独裁”这个框子里。这种归类本身就很勉强,是思维粗糙和观察粗糙的产物。但中国知识分子有崇洋和拜名人的习俗,看到美国名校名学者弄出个英文画的概念大枣,就跟着往肚里吞。
美国专家对中国社会缺少亲知,对中国未来抱有脱离现实的幻想,做出些不靠谱的结论,这不奇怪。但很多中国知识分子文革中几乎性命不保,也跟着瞎忽悠,好像没在红色天朝生活过一样。而且,他们好象感性跟理性脱节。感性上,他们大都知道韩国和台湾的独裁跟天朝比算不上什么,也知道天朝经济能发展完全是在独裁放松之后,在毛死之前根本不可能,本来这种感性认知可以矫正美国一些不着调的大学书呆子发明的“独裁有利发展经济”理论,但他们好象没有这种思考能力。
这些年,难得见到有尹保云、葛兆光等中国学者认真研究韩国的政治社会,为中国知识分子扫盲疗愚。近代西方人说启蒙,其中一大功能就是用理性思考,让思维精细起来,不再把什么都往一个概念框里装。
去年春天去韩国骑车前,看了尹保云、葛兆光等老师关于韩国历史和现状的文字和音像,一些关于韩国的纪录片,也跟在美国念书时的韩国同学通电话请教了一些问题,到达后跟韩国同学介绍的首尔亲戚交流。这是我对韩国有限间接知识的来源,直接知识是一周多的骑行。对台湾的间接知识和亲知更多一些。这些知识好像跟大部分中国人接受的不太吻合。两位老师都是用简体字写作,但跟很多对墙外世界异想天开的中国“学者”不同,他们知道怎么获得研究对象的间接知识和亲知,不人云亦云。
一些现代知识分喜欢高谈阔论中国传统如何完成现代转型,包括政治现代化,大多是从概念到概念的空谈,但应和者众,还拥戴出几位“大师”。如果跳出概念化的玄学和理论框框,着眼于中国和周边的现实,很难不正视一个基本的历史脉络:中国周边的政治现代文明化都是从抛弃中国转向西方开始的,最早这么做的是日本,后来有韩国、台湾,这个趋势至今没有停止。一百多年,中国一直在挣扎中抗拒被周边抛弃的命运,激发出一浪接一浪的排外潮流和大中华主义,在自卑与自大、防守与进攻、暴戾与怨愤之间不停跳跃,但一直拒绝让自己现代文明化,尤其是价值观和政治制度的现代文明化。
除非中国自己现代文明化起来,否则周边的离心趋势会不断加剧,不但有历史的惯性,也有大中华主义自己为这种离心趋势制造的加速度。中华帝国的辉煌时代早就结束了,无论它的文化、价值观、生活方式,还是它的制度,对周边都没有吸引力。如果它选择做历史的囚徒,世界也会把它当成自我囚禁的囚徒。
这一百来年,国学基本上已经沦落成一种文物加玄学。以前看钱穆先生的作品,第一感觉那大都是特定的救亡时代的文化副产品,情绪有余,理性不足,跟现代文明世界过于隔膜。前些年,随着独裁有所放松,中国经济有了起色,官民要伟大复兴,知识分子搞国学好谋生,各种国学说书人应运而生,给人的感觉好象全国人民可以生活在古代文物世界。一个入门认知是能分清什么是铸造我们日常意义世界和行为方式的文明,什么是文明的废墟,就是文物化的古代文明。
在当代大陆中国人的日常意义世界和行为方式中,看不到跟四书五经还有多少关系,大部分是民间实用智慧和因阶层而异的潜规则。四书五经是我们引以自豪的文物,不再是我们意义世界的铸模。钱穆先生对中国历史有丰富的知识,我读他的书,十分佩服。但他的世界知识和历史观不及格,基本是坐井观天和异想天开的产物。很多中文识字分子(王朔语)没有钱穆先生的中国历史知识,却有他对世界的无知、文化自大、坐井观天和异想天开。这种知识社会基础,别说搞民主,质量稍高点的专制都搞不出来。
从欧洲和中亚前布尔什维克国家的情况看,共产党独裁的专制统治崩塌之后,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有能力“转型”成自由民主。最终起决定作用的是生活在那里的人群。波罗的海三国、捷克、波兰等转型相当成功,俄国、白俄相当失败,其他一些周边国家夹在中间挣扎。都是一夜之间换了制度,但决定制度玩成什么样的是那里的人群。 中国跟那些国家在制度延续性和国民精神状态等方面更具有家族相似性。
小结一下,民主宪政是高大上理想,但正常人只有理想是不够的,还要面对现实。中国周边成功完成民主转型的都是半民主半独裁国家。比如,韩国和台湾的民主转型属于体制内转型,转型前本来就是独裁的民主体制。它们跟中国的全权独裁体制根本就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