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末的环岛骑行留下很多美好记忆。 离开恒春半岛,沿台九迎风北上,左手是陡峭的群山,右手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7 Eleven的早餐有足够的能量。 这家星罗棋布的便利店是骑手们的补给站,本地人无论老幼都简称其Seven或小七。 在一家释迦批发站休息,老板捏了好几个,说不好意思,都还不熟,要放几天才能吃,有奋青凉茶可以喝。
山中是著名的知本温泉,开发于日治时期,如今是著名的休闲圣地。 那晚就赖在知本了。 到达温泉之前,有一段长长的山路。 山脚下是一家卖泳衣的小店,守店老人说,买件泳裤,到了知本一定要泡温泉。 见我动心,就从架子上拿了一件,在我上身和下身比划了几下,说太小,又拿了一件,重新比划了一遍,说这件合适。
爬上一个高坡有家温泉客栈,几只公鸡在院子的货车边晃荡。 把车倚在屋檐下,一位清瘦的老者从门里出来,见我停车,很兴奋的样子,说你是单车环岛吧。 我说是,您是老板? 他说,哪里,也是来住店,老板在收拾房间。 老者很热情,说快进来,坐下休息一下。 厅堂有一群人正等待入住,都是老者的同行。 在长沙发上坐下来,旁边的白发人正在泡茶,满上一杯递给我,说先喝杯茶。 记忆中很久没喝到这么香的茶了,说真是好茶啊。 白发人又给我满上一杯,说他外出旅行都要带上很贵的茶。 他的太太坐在对面椅子上插话,看他说的,他是说出门都带着好茶。
这时候,那位清瘦的老者问,你吃过午饭没有? 我说,等安排好房间收拾一下再吃。 他太太拿出一些零食,放到我面前茶几的盘子中,说先吃一点,又端上一盘切好的西瓜。 老者递给我两只芭蕉,说这是他家树上结的。 他坐在我身边,说他们都是高雄人,刚从花莲游历到知本;他退休后开始骑车环岛,走过高难的山中竖线。 原来是位骑行高手。 他说,来到知本就要放松,泡温泉漫步”朱北林道”。 他太太说,是”知本林道”。 老者有点不好意思,说他上国小学国语的时候,美丽岛光复不久,都是日治时期的老师,没有学好,很重的口音。 我说,我讲国语也是山东口音,乡音未改鬓毛衰哈。
白发茶人的太太是温泉行家,说各地的温泉还数知本的最好,属于碳酸氢钠水质,俗称”美人汤”…… 见我听的懵懂,就嘱咐说,一定要用原汤,自然冷却,不能加凉水。 店主收拾好房间后,大家各自入住,原来房间就有温泉池,如果不喜欢热闹,就不需要到公共大池去了。
在房间收拾停当,出门沿着山路往森林方向走,寻找午饭。 路过一个煮鸡蛋的沸腾温泉,坐在椅子上等,看了一篇华邮的报道,竟然不饿了,原来心酸也可以当饭。 那篇报道说,几十年前建设深圳的一些劳工,因工落下一身病痛,被赶回老家自生自灭。 他们去深圳讨公道,被警察追打,绝望地跑到高架桥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不跳就回家慢慢痛着死。 想起哈金的那个书名War Trash,这些和平年代的农民工,耗尽劳力之后,被成批废弃,像construction trash一样。 一位被废弃的劳工说:”这个社会没有公道。 辉煌、财富、高楼大厦都是建在我们尸骨上的。 “ 在友圈说了当时的经历,一位朋友说,骑车也不忘忧国忧民。 我想了一会儿,可能那个成语只有一半适合当时的心境吧:只是为这些被自己的国家不当人的穷苦人感到心酸。 致于这种国家,值得浪费呼吸去忧?
继续往山里走。 冬日天短,不久山涧已是暮色沉沉。 山路边有家龙凤小吃,桌台上摆着五只炖好的肥大公鸡。 老板娘话多而快乐,说可惜都被人预定了,而且最少要吃半只。 要了一盘炸溪虾,坐下来慢慢吃喝。 老板娘问我从哪里来,说你毕竟好运气,这是山涧溪流里面生的虾,有一个多月没有了,这两天他们又捕了送过来。 这种不起眼的小虾常常让人想起儿时土屋后面长满蒲草和芦苇的溪流,还有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回到客栈,按温泉行家的叮嘱,放满一池滚烫的泉水。 喝了两杯茶,整理了几段笔记,池水仍然滚烫,可能要到下半夜才能凉下来。 不到午夜,人已昏昏入睡。
“还有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泪水模糊了下面的文字...短短几个字带出了大半生(如果你够老)的回忆。不是伤感,不是遗憾,难以形容。谢谢!
刚上推的时候就读过骑手关于环岛骑行的文字,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又去追踪了一些环岛骑行或步行的视频。台湾当地人之间浓浓的人情味看着舒心又感慨万千,至少华语世界还保留了一束文明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