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否开得起玩笑?
今天说个轻松点的话题:“中国人是否开得起玩笑”?说起来,这个话题也不算轻松,算是个有点沉重的轻松话题。
中国当然有不少人喜欢开玩笑,也开得起玩笑。但是,从这十年出现的各种怪象看,很多中国人开不起玩笑,这些人借助网络,跟权力勾结,把中国变成了一个“开不起玩笑的国家“。
尤其是这两年,中国貌似又回到了开个玩笑可以引来大祸的时段。前年,有位脱口秀演员说了个段子。有观众举报,说是侮辱解放军。那位演员被立案调查,他所在的公司被禁止线下演出,罚款1300多万元,是那场演出收入的10倍。
有位脱口秀女演员,叫杨笠。她讲段子喜欢拿男人开涮,反复被一些中国男人抵制。在过去短短四年中,她已经被抵制了八次。按这个节奏,今年她还会被抵制两次。去年十月,她再次被一些中国男人威胁抵制的时候,《纽约时报》发了篇报导,标题就是“In China, Comedy Is Giving Women a Voice. But Can Men Take a Joke?”——“在中国,喜剧让女人发出声音,但男人是否开得起玩笑?”
很多媒体报导了杨笠的遭遇,标题都跟“中国男人”有关,像《波士顿环球报》,标题就是“Why can't men in China take a joke?” ——“为什么中国男人开不起玩笑?“
一些中国人甚至追到海外,围攻用英语说脱口秀的华人演员。有位住在澳洲的脱口秀女演员,名叫黄鹤,黄鹤楼的黄鹤。她是重庆人,在美国留学工作,后来移居澳洲。她用英语表演脱口秀,走红澳洲,受到英文观众欢迎。几年前,新冠大流行,黄鹤的段子拿“新冠“开涮,还调侃了“剩女“这种说法,被一些中国网民围攻,说她用脱口秀”辱华“。确切地说,是被一些心智残障的中国网民围攻。为什么说这些网民心智残障呢?答案很简单:缺少幽默感是一种心智残障。
这些人能从脱口秀节目中看出“辱华”来,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也更加佩服中国教育阉割他们精神世界的能力。本来,欣赏艺术,娱乐消遣都是人性固有的潜能,但很多人被那种变态教育阉割到成年,已经丧失了把艺术作为艺术欣赏,把娱乐作为娱乐消遣的能力,心理变得无比脆弱,成了玻璃心,哪一天不小心,就碎一地。
美国人对中国人有不少“刻板印象“——stereotype,其中就包括“中国人喜欢一本正经,好象不喜欢开玩笑。这当然是一种刻板印象,很多中国人喜欢玩笑,说段子。刻板印象固然流于以偏概全,但它的来源却是生活世界。
中国人的缺少幽默感,这不完全是西方人的偏见。100年前,文学家林语堂就有类似说法。他说,本来先秦诸子时代,中国人也很有幽默感,但后世的伪道学不断阉割中国文人的幽默感,唐宋以后,幽默感在正统文学中几乎绝迹,只存在于民间文学中。中国的正统文学容不得幽默,甚至对幽默充满恐惧,好象一幽默,就会开下大乱,国将不国。结果就是,念书人要先学会装一本正经,这种教育制造了无数伪道学家。不过,林语堂发现,一些装模作样的伪道学家,一到私下说话,也会不乏幽默。
过去这几代人,中国又经受了革命伪道学的洗脑,制造了无数苦大仇深的脑残,从国家元首,到底层群众,听到别人开个玩笑,都能激发他们苦大仇深的条件反射。很多围攻脱口秀演员的小粉红和老紫红,就属于这类脑残。
玩笑、幽默本来是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表现了一种文化发展的高度。当年,林语堂就说,一个国家的文化,要发展到相当的高度,才会有幽默文学出现。人的智慧开启以后,除了对付各种生活问题,有剩余的精力,也有从容的智慧,才会有幽默。用林语堂的原话说,就是人“一旦聪明起来,对人的智慧本身发生疑惑,处处发见人类的愚笨、矛盾、偏执、自大,幽默也就跟着出现”。
这也就是说,聪明的人才会幽默,蠢货不会幽默。武断蛮横的蠢货,不但自己不会幽默,还不许别人幽默。这种蠢货掌握了权力,就会跟乌合之众共鸣共振,打压幽默产业。脱口秀就会进入严冬季节。
十年前,《纽约时报》有篇报导,标题就是:“Can China Take a Joke?“——“中国是否开得起玩笑?” 那篇报导分析了,美国式脱口秀节目进入中国后,观众是不是受得了。实际上,成人级的美式脱口秀节目一直上不了中国舞台。在国内线上线下能表演的脱口秀,都属于老少咸宜级,几乎没有令人不适的大尺度性、政治、种族和宗教玩笑。
如果美国的成人级脱口秀上了中国舞台,估计天天去剧场门口抗议的乌合之众会比观众还多。中文社交媒体上有个现象,就是讲跟政治相关的玩笑,说反话、反讽、开涮,幽默一把,常常会遇到有人跟在后面,义正辞严地反驳,发宏论。一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活得这么沮丧,轻松、快乐、幽默这些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像根本没有发育一样。
可能很多在高压社会长大的人没有意识到,不分场合地苦大仇深是一种心智残障,是独裁国家的独特产物。什么是独裁?用劳动人民能听得懂的话说:独裁就是阉割,阉割国民的精神世界,把国民弄成精神太监。在阉割心智方面,党国相当成功,加上中国的一本正经的伪道学传统,幽默感本来就萎缩,被党粗暴阉割了几代,很多国民随时随地一副苦大仇深样,开不起玩笑,甚至把脱口秀当成政治宣传。
这种人在别人搞笑的话题上较真儿,但在应该认真的地方却把自己搞成一个笑话。因为这种精神残障,他们开不起玩笑,欣赏不了脱口秀,听到开涮的话题就对号入座,跟脱口秀演员争2加2不等于22。
有人带着政治觉悟看脱口秀,说杨笠的脱口秀是挑起男女对立。看到这种说法,有点活见鬼的感觉。杨笠是脱口秀艺人,以说段子让人哈哈大笑为业,要用脱口秀的各种技巧来表演。连娱乐消遣都能上纲上线,激发这些人的政治觉悟,他们不是在自证其蠢么?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讲,就是得有多蠢,才会被脱口秀段子挑起跟另一个群体的对立?
正常的成年人能分清艺术是艺术,现实是现实,脱口秀是说段子搞笑,不是发表政治主张。但很多成年人显然已经被中国教育弄得不正常了,他们已经习惯于对号入座,把脱口秀艺人的段子当成骂他们了。还有些更奇葩的,像小学语文课老师一样,要“纠正”杨笠的“用词”,更有的像政治辅导员一样,要“纠正”杨笠的“议题”。这都病成什么样了?人家是在表演脱口秀。教育出这种精神残障,他们的家长和学校真是造孽。
中国的传统和教育阉割国民的幽默感,让很多人变得无聊无趣,彻底沦为经济单层人和政治单层人。无聊无趣的人生也不会快乐,一代一代传下去,整个国家就成了极端压抑人性的精神高压锅。杨笠说的那些段子,在美国脱口秀界连成人级都算不上,竟然能打碎那么多“中国男人”的玻璃心。
人是要成长,才能长大。跟身体成长一样重要的是心理成长。身体成年了,心理也要成年。否则,就是活成了巨婴。不少爹妈只管生,不管教,他们的孩子长大了,有的知道自己补课,形成健康人格;也有的人格发育一直停留在妈宝男、妈宝女阶段,成了人格巨婴,心理脆弱,开不起玩笑,自卑自大,玻璃心随时碎一地。
其实,学会欣赏成人脱口秀,能帮这些巨婴的心理年龄赶上生物年龄。生活世界比学校、书本和公司的方格子要丰富多彩,没必要整天扳着脸,做个政治单层人或经济单层人。
一百年前,林语堂曾描写没有幽默的国家会是个什么样。他说:“没有幽默滋润的国民,其文化必日趋虚伪,生活必日趋欺诈,思想必日趋迂腐,文学必日趋干枯,而人的心灵必日趋顽固。其结果必有天下相率而为伪的生活与文章,也必多表面上激昂慷慨,内心上老朽霉腐,五分热诚,半世麻木,喜怒无常,多愁善病,神经过敏,歇斯底里,夸大狂,忧郁狂等心理变态。”
一百年后的今天,对照一下脱口秀在中国的遭遇,中国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杨笠的脱口秀有很多自我调侃,并不是专门拿男性开涮,而是调侃人性中一些司空见惯的滑稽现象。她在一个段子中说:“你只能调侃成功的男人,千万不能调侃不成功的男人”。其实,在中国,成功的男人更不能调侃,就连说个段子,引起他们对号入座的联想,都是危险的。
中国是个奇异国度,虽然博士产量世界第一,但专门出小学毕业的伟人,只要善于搞内斗,爹妈争气,加鸿运罩顶,就可以爬到金字塔顶端,然后四个自信,争霸世界,把能挣钱的行业一个接一个搞垮。就像杨笠那个“普信男”段子说的:“为什么他看着那么普通,却可以那么自信?”
很多中国人喜欢开玩笑,也开得起开玩笑。但那个“普信男”统治的中国,显然开不起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