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民主?莱茵霍尔德·尼布尔(Reinhold Niebuhr)曾从人性的角度来解释民主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人行正义的能力使民主成为可能,但是人行不义的倾向则使民主成为必需。”(《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
历史的大部分时段平淡无奇,但遇到人事荟萃的结点,则一时精彩纷呈。2020年和2024年美国大选年堪称这样的历史结点,集中爆发的一系列事件,像一枚枚棱镜,折射出这个国家制度和灵魂的斑斓光谱:陈旧而坚韧的程序设计、善恶混杂的强大历史惯性、政党和政客试探的底线、民众的非理性政治冲动、法院对司法职责的坚守和无奈、律师的职业操守和法律炼金术、底层的生存状态和命运、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激发的政治和宗教狂热……
国家就像组成国家的人民一样,有良善、美好、光明的一面,也有邪恶、丑陋、晦暗的一面。美国建国的理想是人人平等,享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1]但在建国后很长的历史时段中,国民因财富、种族、性别和出身等差异而事实上被分为三六九等,享有的权利和尊严参差不齐。为了实现建国理想,一代一代美国人不但在法庭、国会、街头抗争,而且经历了惨烈的内战。
1861年3月4日,林肯总统在他第一任就职演说中,呼吁国民不要因政治分歧而相互敌视,要服从“天性中的善良天使”,践行所有国民平等、自由的共同理想,维护联邦。“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我们一定不要成为敌人。我们友情的纽带,或许会因情绪激动而绷紧,但绝不可折断。我们天性中的善良天使终将再次拨动记忆的神秘琴弦,从这片广袤土地上的每一处战场和爱国者墓地到每一个生灵和家庭,都汇入联邦的合声。” (亚伯拉罕·林肯第一任总统就职演说)
林肯总统就职后一个月,南方为了维护奴隶制,武力脱离联邦。经过四年内战和政治争斗,付出了62万士兵和一位总统的生命代价,有色人种才在宪法层面上获得与白人平等的权利。内战的后遗症持续至今。虽然叛军在战场上被打败,但战后一个半世纪,南方的威权主义和白人至上主义在文化、政治和法律上从未停止抵抗和反击。[2]
传统上,戴各种面纱的威权主义和白人至上主义局限于南方和中西部一些农业州和落后地区,作为内战的遗产在地方政治中发酵。比如,1923年,三K党成员克里夫德·沃尔克(Clifford Walker)在乔治亚州竞选州长成功,推行种族主义政策。他认为有色人种移民摧毁了美国传统,所以提出一个著名主张,就是在美国周边建一道钢铁围墙,防止移民进入。[3]
1958年,阿拉巴马法官乔治·华莱士(George Wallace)竞选州长,输给三K党支持的竞选对手。四年后,他卷土重来,比对手更狂热地支持种族隔离,称“不但现在要隔离,明天要隔离,而且永远隔离”。[4]华莱士赢了选举。担任州长期间,华莱士亲自出马阻挡被州立大学录取的黑人学生进校,在校园跟联邦司法部的执法人员对峙。1968年,华莱士竞选总统,赢了南方五个州的1000万张选票。
沃尔克和华莱士的极端排外和种族主义主张在南方选民中很有市场,但一直无法进入全国政治的主流。这体现了美国民主的“护栏”功能——制度设计有效地阻挡了政治中体现人性恶的那部分言行过度蔓延。如莱茵霍尔德·尼布尔所言,人有行正义的能力,这使得民主成为可能,但是人也有行不义的倾向,这使民主成为必需。前者是我们天性中的“善良天使”,后者是限制我们天性中不堪的一面的制度“护栏”。[5]
二战以后,美国朝野和主流党派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形成诸多共识,史称“自由派共识”。美国社会进一步开放,最高法院判决南方实行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种族隔离政策违宪,国会通过《民权法案》,底层民众和有色人种的实际权利不断上升。与此同时,美国社会中的晦暗势力持续反弹、聚集、抵抗、反击。基督教原教旨主义在低层民众中流行,文化保守主义兴起,政治保守势力跟宗教保守势力逐步合流。从尼克松开始,参加大选的总统候选人公开采用南方地方政治中的一些做法,比如打白人至上主义擦边球,把反堕胎、反同性恋等宗教信条政治化,用富有煽动性的极端语言激发民众的愤怒和怨恨情绪,散布各种反联邦政府和丑化政治对手的阴谋论等。
2016年大选,川普借助社交媒体,把南方政治中的极端主义、民粹主义和种族主义因素发挥得淋漓尽致,获得竞选成功,承袭了乔治·华莱士半个世纪前失败的事业。美国政治进入了“善良天使”隐匿的幽晦时段,美国民主中的制度“护栏”不断经受冲撞和考验。2017年8月,川普就任总统刚过半年,弗吉尼亚州的夏洛特斯威尔暴发了包括新纳粹在内的白人至上主义组织示威,与反示威的民众发生冲突,造成人员伤亡。川普在讲话中,把白人至上主义者和反对他们的民众相提并论。2020年9月末,在总统候选人第一场电视辩论中,川普拒绝谴责白人至上主义,并让极右组织“骄傲男孩”“先退一步、做好准备”。[6]
半个多世纪前,马丁·路德·金博士(Martin Luther King)曾把“拯救美国的灵魂”作为民权运动的格言。夏洛特斯威尔事件发生后,乔·拜登(Joe Biden)在《大西洋月刊》发文“我们正经历为这个国家的灵魂而战”,指出“如果以前不清楚,现在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7]2018年5月,历史学家约翰·米查姆(Jon Meacham)出版著作《美国的灵魂:为我们的善良天使而战》,以史为鉴,回顾了从内战到民权运动中,历届美国总统的积极作为。米查姆的著作引起广泛共鸣,登上《纽约时报》非虚构类畅销书销量榜首,读者包括乔·拜登。[8]
乔·拜登决定参加总统竞选后,把“为美国的灵魂而战”作为他竞选的主题。在2020年8月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他重申:“这场竞选不只是为了赢选票。而是为了赢人心,也就是美国的灵魂。”[9]与此同时,川普的竞选团队也打出“拯救美国的灵魂”口号。对于竞选双方而言,2020年大选成为美国的“灵魂之战”,对于很多普通民众而言,2020大选年成为寻找灵魂之年。[10]幸运的是,美国没有在2020年失去灵魂。
四年后,81岁的乔·拜登已经无力竞选连任,退出竞选并支持副总统贺锦丽接棒,得到民主党支持。跟2020年大选一样,2024年大选不仅是一场选票之争,而且仍然是一场美国的灵魂之争。(部分内容选自《大选年:制度与灵魂》,注释节略。)
GOP作为一个反对奴隶制度诞生的政党,从Lincoln party变成Trump Party,让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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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福在1936年接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演讲中说:”有些代人被给予许多,另一些代人被寄望许多。这一代的美国人与命运有一个约会。”